致同桌的你—Wish You Were Here
大半夜看得怀疑人生了。
今年的自己真正踏入社会，青春走到尽头。更加觉得自己过得一事无成，就连能拿得出手的念想都没有，这种无力感不知道会持续多久。
回到正文，林一的性格多少能引起共鸣，一门心思的付出，害怕离开而懦弱，到头来发现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快乐。人真的还是要爱自己多一点。
@蘋果多多綠 大大的MV《致同桌的你》的配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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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月的时候林一被总公司派回国内支援一个项目。
邮件上写着叫他去中国，林一在心里嘀咕一句，搞得我像是鬼佬似的，这哪能是去中国，这叫回国好吗？
不过能在圣诞节以外的时间回国，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更别说如果这个项目做得好，自己还有可能作为中国区的负责人留下，林一心里多少有些兴奋。
于是早早订好机票，买齐礼物。飞行途中因为失眠连看了三部电影，到后来林一已经完全不记得情节了，只知道男女主角在一起了又分开又在一起又分开……
闹得慌。林一摇摇头，拉上眼罩。
黑暗越来越浓，可是忽然间有一条白线破壳而出，慢慢地有白光从四面八方漏出，直到最后整个黑幕被撕成碎片，彻底消失。
林一眯了下眼，再抬头 ，只见十六岁的自己正坐在高中书桌前看灌篮高手的漫画。而有人正跟在老师身后从走廊外朝这边走来。
那个人，叫陈孝正。
2.
陈孝正是在快期中的时候转校过来的。
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转校，所以他一来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过他这人最怕别人注意他，他最大的愿望就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安静念书，没人来烦，没人来打扰。
“陈孝正，打球吗？”有人双手撑在他书桌上对他说话。
“我不去了。”他依旧低着头，翻过一页书。
“去吧去吧，我们队少一个人。”那人不依不饶，索性蹲下身，趴在桌上看他。
陈孝正撩了下刘海，还妄图继续看书。可只用了不到三秒就败下阵来，对还趴着看他的那人说：“林一，快考试了，你就不能好好学习一次。”
“打完球我就学习。”林一抬起手，一本正经道：“我保证。”
“你每次都这么说，但也没见你认真过。”陈孝正嘴上虽这么说，但手却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林一也不恼，抿着嘴傻笑，又见他收拾地慢，忍不住上去插手。陈孝正停下动作，又好气又好笑问他，到底还要不要打球，这么弄下去东西都乱了。
“你收拾你收拾，我等着。”林一听了立马撒手，抱着球乖乖站到一边去。
陈孝正无奈一笑，扣上书包，也不管其他东西便和他一道出去了。
“林一。”
“嗯？”
“其实你不用硬拉上我的。”
“怎么啦，不是说好打球的嘛，你又想反悔回去写作业？”
“不是。”
“别写啦，你成绩都这么好了，妥妥的清华北大，给别人一条活路行不行？”林一运着球，不知不觉中跑出老远。
陈孝正停下脚步，把书包往肩上挪了挪，说，你不用刻意带我入融入大家的。
林一抱住球也停下看他，“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孝正低头笑笑加快脚步。林一愣了会儿马上追上来，拽着陈孝正的胳膊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爱多想呢，叫你打个球你还想到哪儿去了。
“总之谢谢你。”陈孝正笑。
林一研究了他的表情好一会儿，说你原来能笑啊，那你干嘛只对我笑，对别人也笑笑啊，不会破坏你高冷的学霸形象的。
“谁说我只对你笑了。”陈孝正微微偏过头。
“还说没有，哼哼，还挺傲娇。”林一绕着他转，偏要看他的脸。两人推推搡搡半天，陈孝正只看见林一笑得眉眼糊在一起的脸晃过来又晃过去。
“今晚来我家吃饭。”
陈孝正摇摇头说我自己弄一点就行。
“你一个人瞎弄什么啊，不是说好了吗，伯母不在家时你就来我家吃饭，我妈天天唠叨着要你过来给我补习功课呢，你看兄弟我没几个钱，没什么好回报你的，只好请你吃我妈的拿手绝活——大排面。”
“林一，如果我真给你补课你会听吗？”
“我听啊，我肯定听。”林一抱着球颠儿颠儿的走着。
陈孝正知道他只是随口之言，可心里还是有种隐秘的喜悦。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随手打掉了林一怀里的篮球。林一大喊一声赶紧追上来。
陈孝正同林一跑着。从小到大，只有和他在一切时陈孝正才最开心。
3.
陈孝正和林一是青梅竹马。十二岁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卖了老房子，带他搬去新城市生活。
母亲很要强，总是叫陈孝正要有出息，她赚来的每一分钱都花在陈孝正的学习上，自己很多年都没买过一件新衣服。她对他说的话只有要好好念书，别的再没有其他了。
陈孝正渐渐地便养成了不随便开口的习惯。他刚转校到林一班上时，全班只有林一没有同桌，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成了对方的同桌。
开始一个礼拜谁都没跟谁说过话。林一上课睡觉下课打架，每天来到学校第一眼看到的是陈孝正端端正正正在看书的坐姿，离开学校最后一眼看到的依旧是陈孝正学习的模样。
“哎，大好的青年啊。”林一在心中扼腕痛惜。
陈孝正不太参加班级活动，一是因为要学习，二自然也和家庭经济状况不好有关。小孩子嘛，最容易抱团排外，他不知不觉中就成了那剩下的个体。有些调皮的便总来捉弄他，偏偏陈孝正又很能忍，不打不骂，这种状况便延续了下去。
等林一回过神来时欺负陈孝正的举动已经演变到将他的书包扔到雪地里去了的地步。
“怎么回事啊？”林一问那帮人。
“林一你别管。”
“我怎么不能管，他好歹是我同桌，你们欺负他就是不给我面子。”
“得了吧，说得你好像很喜欢他似的。陈孝正就是一书呆子怪胎。”
“人家爱看书碍着你们什么了，有病。”
“林一！帮他就是和我们作对，你想清楚了！”
林一翻了个白眼直接抡起拳头挥过去说，我就和你们作对了怎么着！
于是，莫名其妙的，林一就为了陈孝正打起了架。
林一大男子主义上来，自觉我打架不管陈孝正的事，没必要让他知道，因此一下课就给其他人使眼色，带头拉风地走出教室，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感觉。不过跟人打架是一回事，被人打又是另一回事了。林一同学虽然武功盖世，但对方车轮战一摆他也只有挨打的份。脸上挂了彩，回来上课，更暗自决心要好好练功夫。
陈孝正转校过来的第二个月，跟林一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不要多管闲事。”
林一郁闷。他也没想要对方感激他，只是这种态度实在气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多少有些不服。所以他立马说我打架关你屁事。
他说一句，陈孝正便驳一句，说着说着就吵起来，吵着吵着又动了手。大家都看得一头雾水，弄不明白他俩关系到底是好是坏。
打完回家，林一下定决心以后死都不要帮陈孝正出头了。夕阳红红的往下沉，林一推着自行车没出息的红了眼眶。
第二天，依旧有人来找陈孝正麻烦，这回陈孝正倒不忍了，发神经一样冲过去拦腰抱住领头的人，任凭其他人怎么打怎么骂都不撒手。
林一看到这场面，热血直往脑门冲，想也没想就冲过去帮忙。两个人被打得够呛，不过总算给了对方一个教训。最终两败俱伤，从此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陈孝正。
林一的手受了伤，陈孝正板着脸给他上药。林一疼得嗷嗷直叫他停手。
陈孝正像没听见似的，板着脸说不是叫你别管闲事了吗？
林一嘴一歪眼一翻，说：“什么叫闲事啊，你被人打了还叫闲事？”
“我和你又没有关系。”
“不是……”林一无语到家，“不是我说你这人什么脑回路啊，我怎么和你没关系了？我是你同桌！也就是你朋友。朋友，懂吗？”
陈孝正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给他涂红药水，“你这人很怪。”
“你才怪呢。”林一马上接口。
后来林一便和陈孝正成了朋友。
陈孝正初三时因为母亲工作的关系转校离开，谁知到了高二竟然又回到这个城市。林一的妈妈总说他俩有缘，有缘的人，就算分开了，还能再次相遇。
什么缘不缘的啊，又不是谈恋爱。十七岁的林一极度鄙视这个话题，他渴望爱情，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霸道的男生，甜美的女生，过一段明媚而忧伤的生活。
反正绝对不是和陈孝正坐在教室里一起晚自习。
“回去吧。”陈孝正轻轻推了推正趴在桌上睡觉的林一。
林一正做梦呢，嘴微微张着，眼看口水都要流出来。
“走啊。”陈孝正叫他叫不醒，又见他睡得脸颊鼓鼓的，便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
林一立马跟过了电似的弹起来。“怎么了？老师来了？”
“晚自修结束了，我们回去吧。”陈孝正看着他脸上被书本压出来的红印子，原本生硬的语气也软了三分。
“好，走。”林一把书胡乱扔进包里，站起来时因为座位狭窄不小心把后桌的书扫下来一片。
陈孝正和他一起捡书的时候问，你的比赛是什么时候？
“啥比赛？”
“拳击啊。”
“噢，那个啊。”林一把一叠练习册放到桌上，吸吸鼻子，说，“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去了。”
“为什么？”
林一把围在肩膀上的外套结下又系到腰上，眼神有些飘忽，他说我又不是真会打拳击，我也就打架厉害点，让我去比赛，不就跟讽刺我一样嘛。
“我觉得你想多了。”
林一盯着自己的运动鞋，快速说，我也觉得。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咱们回去吧。
陈孝正跟他一起走出学校。林一在前，陈孝正在后，林一有心事，走路耷拉着脑袋，书包滑到手臂上也懒得扶。陈孝正看了加快脚步追上他。
“林一。”
“嗯？”
“我觉得你应该去比赛。”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我不知道别人是什么用意，但我觉得你很好。你值得去比赛。”
“值得什么啊……”
“林一，我觉得你特别好。”陈孝正严肃道。
林一被他说的脸红加快脚步一个人冲到前面去。
“林一！”
“陈孝正，我警告你别说了啊，你再说我和你翻脸。”林一捂着耳朵喊。
“你跟我翻脸我也要说。”陈孝正倔脾气上来了拦也拦不住，“我觉得你很好！你做什么都很好！”
“陈孝正你怎么这么烦啊！！！”
“你为什么不自信一点？！”
林一停下瞪他，陈孝正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林一气疯了，想了半天只骂出一句神经病，自觉和对方没话好讲，走出两步，又觉这样气势不够，立马撒腿跑起来。
就这样，林一和陈孝正陷入冷战。陈孝正始终不理解林一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他只有种恨铁不成钢，怪他不好好珍惜自己的气愤。
他觉得林一很好很好，他不认为别人在讽刺他，若真有这个心，他也觉得以林一的本事一定能堵住人家的嘴。陈孝正希望林一能在众人面前闪耀。所以有时候他真讨厌对方浪费自己的天分，学习也好、运动也罢，他那么好，怎么可以荒废度日？
冷战到第五天，陈孝正去办公室送作业的时候刚巧看见学联拳击赛的报名单，其中竟然有林一的名字。想是他最后还是自己报了名，笼罩了陈孝正这么多天的乌云忽然就消散的一干二净。他冲出办公室想找林一和好，谁知林一像猜准了他的心情，一味的躲着。
陈孝正的心情从谷底升至顶峰，恍然间又像被雨打湿了的气球，幽幽地开始往下降。他望着林一的背影，心中痒痒的，想说什么，却都不知从哪里开口。急得很，又莫名语塞。
林一在纠结什么？
林一从小到大最常说的词是随便。吃什么随便，做什么随便，学习随便，考试随便。随便随便，怎样都好，反正懒得努力。
他时常想要不是因为陈孝正是他同桌，他与他必然不会有交集。他不反感对方的认真，但要他和他一样认真却是万万做不到的。
要问林一有什么梦想，他一定会说没有。要问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也不一定想得出来。其实他看着陈孝正，心里多少是有点羡慕的，人有目标就会有冲劲就能忍，可是他又不太想那么拼命，毕竟他也没失去过什么，因此没有动力努力。
他觉得自己在混日子，所以有人说他好，便有种被打脸的羞耻感。而且说话的人又是那么努力的陈孝正，对比之下更显得他很失败。林一不想让陈孝正看不起他，他变态地希望自己在陈孝正眼里一直很帅，他很怕当陈孝正发现他同他不一样时会鄙视他，然后和他分道扬镳。
所以吵架归吵架，林一还是报名参加了比赛。他的心思被这些矛盾绞成了麻花，以至于看到陈孝正就想躲，躲开了又后悔，于是再添一层矛盾。
关于比赛的事林一没有跟任何人说起，陈孝正只当时间还早，所以仍旧照常去上补习班。比赛当天林一本想叫他一声，但听说补习班有考试便退了回来。自己一个人悄悄地去了，不过热身时又来了几个比较关心他的女同学，因此场面也没有太冷清。
林一一边和女同学们说着话，一边心里头乱得七上八下，只想马上逃开回家装鸵鸟。
轮到他上擂台时他朝门口张望了一下，看到没人才想起陈孝正不在。
陈孝正刚到补习班就有人过来搭讪，是自己班上的同学，说他为了学习连林一的比赛都可以不去看，果然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林一的比赛是今天？”
“你不是他朋友吗？你不知道吗？”对方看了下表，“就是现在，快开始了。”
“他没告诉我。”陈孝正默默说了一句，摘下眼镜。
“喂，你不是想现在过去吧？来不及了，再说快考试了，很重要的。”
陈孝正沉默一会儿，开始收拾东西。
“陈孝正，你疯啦，这么重要的考试你都翘？”
陈孝正摇摇头，抓起书包走出门去。走到楼梯口顿了顿，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下楼梯，沿路狂奔起来。
他的心仿佛一面吃饱了风的帆布，鼓出一个圆圆的弧度，在撑破的临界点徘徊。
陈孝正终于跑到赛场，耳朵因为长跑而嗡嗡直响，可当他看到擂台上的林一的那一刻时世界就完全安静了下来。陈孝正只是呆呆看着他，直到林一转头看过来。
林一看着门口的陈孝正，只觉得心里轰得一声炸了个粉碎，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拳头挥出去，每一下都漂亮得不得了。等他回过神来时裁判已经举起了他的手宣布他为冠军。
陈孝正在台下，林一在台上，两人傻傻望着对方，突然之间就跟触电一样，猛地一颤。
人群散去后陈孝正走到林一身边，林一还在看他，陈孝正喂了一声，他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考试呢？”他问。
陈孝正无奈地耸耸肩。
“出息了啊，敢逃课了。”林一轻轻给了他一拳。
陈孝正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捏了一会儿，说：“林一，我喜欢你。”
“啊？”
“我喜欢你。”
“噗……”
“你笑什么？”
“没什么。”林一说着立刻背过身去。
陈孝正看他笑得浑身发抖不禁无奈地拖长声音道：“林一，你够了没？”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我平静会儿。”
“用得着这样吗？”
“我只是觉得你会喜欢人这点超好笑。”
“……我只喜欢你一个人好吗？”
林一一愣，扭头看陈孝正，不知是夕阳还是别的什么，他脸上有种诡异的红色。陈孝正的心差点漏跳一拍，两人眼神四处乱飘一阵好不容易对上了，林一挠挠头，说我也喜欢你。
“哦。”
“哦。”
“回去吧。”陈孝正主动说。
林一点点头，拿起自己的东西。他把手往裤子上使劲擦了擦然后朝陈孝正伸了过去。
“嗯？”陈孝正莫名其妙地看他。
林一翻了个白眼，“拉啊。”
“拉什么？”
“陈孝正你真是蠢得没药救了。”林一说着拉起对方的手，脑袋一扬，拖着人走出门去。
4.
“陈孝正，我们这是在谈恋爱吗？”林一一边吃着薯片一边翻数学考卷。
陈孝正坐在他身后，桌上的卷子堆了一打，只露出黑漆漆的头发，连脸都看不见。
“喂！”林一转过去从包里掏出火腿肠，“吃不吃？”
“做完这道题再说。”
“哪道？”
“月考物理试卷的倒数第二题。”
“这题你做错了？让我看看。”林一扯卷子时把陈孝正的书碰下去了，啪啪两声，周围埋头苦学的同学们都纷纷抬起头来。林一做个鬼脸，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拿笔在草稿纸上刷刷算了一会儿又递给陈孝正，压低了声音嘚瑟地说：“解出来了。”
陈孝正一边验算一边说：“林一，我发现你物理很好唉。”
“可不是。我是谁啊。”林一一扬脑袋，刘海一颠儿一颠儿的。
刚巧路过的老师在门口喊：“林一！晚自修不准说话！”
林一赶紧埋头装写作业，过一会儿抬头瞄一眼发现老师走开了，便快速扔了粒奶糖给陈孝正。陈孝正笑着剥开糖纸，把糖吃了，剩下的糖纸折成一只千纸鹤放到窗台上。
晚自修结束后两人一起回去，等到周围人都走开后林一立刻迫不及待地朝陈孝正伸出手，陈孝正紧紧握着，感觉两人的手心都湿漉漉的。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陈孝正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木雕，小狗的样子，雕得很精细。林一在路灯下捧着看，嘴巴微张，格外傻气。
“你雕的？”
陈孝正点头。
“好厉害啊。教我吧？”
“好啊。”
“喏，还给你。”林一笑着递回去。陈孝正看看他，噗嗤笑道，你给我干嘛？
“还给你啊……”
“你不要？”
“……等等，你是说这个送给我了？”
“你不是问我，我们是不是在谈恋爱吗？我把这个送给你，所以我们是在谈恋爱。”
“陈孝正你这家伙……”林一没说下去，他光顾着把玩那只木雕小狗，刚才只是觉得好看，现在明白这背后的意思了便更觉喜欢。
“谢谢啊。”林一的眼睛光盯着木雕了，看都不看陈孝正一眼。
陈孝正无奈，伸手去拉他，让他放好了别弄丢。
“不会的。”林一把书包背到身前，拉开拉链，把小狗放进去，然后特宝贝的拍了拍。他做这动作时特别傻，可是又笑得格外别动人。陈孝正忽得抱住他，两人都瘦，骨头磕得疼，不过好在够暖，特想抱着睡觉。
“干嘛？”林一问。
“抱一会儿。”陈孝正说。
“亲一个？”
“好啊。”
“变态！嘿嘿。”林一边说边笑。
他俩在一起的事没跟第三个人提起过，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说的、怎么说的，悄悄传进了老师的耳朵。刚开始两人和父母坐在办公室里时吓得连气都不敢喘，然后渐渐地听着对话才发现事件没想象中的那么严肃。
老师只是以为林一带坏了陈孝正，并不知道他俩在搞对象。
林一的心像一只从石头上松了绑的气球，刷得飞到天上。他脑门一热，跳起来就指着老师说：“你不多说，你把我爸叫来干嘛！”
陈孝正觉得他说那话时完全没过脑子，所以被他爸爸站起来就打了一巴掌。
这一打，在场所有人都愣了。老师也没法再骂，反倒帮着劝林爸爸教育孩子要讲理不要动手。陈孝正只见林一像一颗突遭冰雹的植物似的，哗啦一头萎了。
人只有一辈子，不管做什么决定都只有一次，从没回头路一说，这一点，陈孝正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所以他总说自己的人生是只能建造一次的大楼，他错不起。他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为的就是要出人头地。他心里清楚林一同他是不同的，家庭背景，性格使然，使得林一永远不会像他这样为什么而努力。所以他也不愿强求对方和他一道努力，他只是希望林一能在他自己不觉得痛苦的范畴内尽大可能的发挥自己的光芒就好。
可是生活的事实再次告诉他们，世界没有这么简单。哪怕是林一，他的身上都背负着父母的期望。不说，不等于没有，不逼，不等于可以遗忘。
林一高三了，要考大学。大学对于他们那时候来说就是飞黄腾达的唯一途径。林一和陈孝正一样不能犯错。
陈孝正是不可能为了林一放弃大学的，所以，说得现实点，到时候最坏的结果就是分居两地，然而随着认识的人经历的事愈发不同，可以清晰预见到他俩最终的分离。陈孝正不愿，更不想。他喜欢林一，很喜欢很喜欢，他希望和他永远在一个世界中。
他不能再放任林一自由下去了，此时此刻，他是唯一能让林一努力起来的人。
所以陈孝正站起身，朝林一走去。他在林一的桌上放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考上大学，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
陈孝正是那么喜欢林一，在那一刻，他甚至在自己幻想的未来中给他安排好了位置，他建造的摩天大楼中，只有林一一个人。
5.
林一通过一年的刻苦努力终于和陈孝正一起考上了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天他还使坏故意骗陈孝正说自己落榜了。
陈孝正脸上一白，手撑着桌子，往后退两步，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林一推他他也不说话，倒不是被吓傻的样子，林一模糊间觉得他在想事，可想什么他却猜不透。突然有些不安，赶紧老实招了，说自己在骗他。
陈孝正起先还是不信，直到林一把通知书给他。他仔仔细细看了三遍才松了口气，然后突然抱住林一说以后不准拿这种事开玩笑。
“怎么了啊？我以为……”
“别以为。”陈孝正狠狠说，“这种事不好玩。”
“对不起啊。”林一吸吸鼻子，声音软软的。
“林一，我喜欢你。”
“得了吧，真肉麻。”
“是真的。”
“好了好了，我也喜欢你。”林一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特别喜欢。”
陈孝正却没笑，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林一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很多时候，他都不懂陈孝正。
陈孝正伸手摸他的脸，林一躲了一下，下一秒陈孝正便用双手捧住，然后亲了上来。后来林一想这他妈是他们的初吻啊，但那时只觉得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林一想这大概就叫子弹时间，一秒等于天长地久。
陈孝正是建筑系而林一则进了计算机系。林一喜欢玩，很快就认识了一帮朋友，而陈孝正还是那副老样子，进了大学也不松懈，一开学就往图书馆跑，一直看书到闭馆。
林一憋不住，刚开始还陪他一起晚自修，后来渐渐地就开始往外逃，出去买点夜宵，参加个社团什么的。不过不管怎样，十点闭馆时他一定会到门口等陈孝正一起回宿舍。
室友王尔德说他是忠犬八公，林一想反驳来着，不过他不知道忠犬八公是啥，所以只是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后来他悄悄地一个人跑去看了电影，顿时泪流成河。
有一天林一正和室友一起打牌，看到外头突然下起暴雨，马上把牌往地上一扔开始满宿舍的找雨伞。Beeman问他要干什么，他答要去自习室接陈孝正。
“让他自己等雨停呗。”王尔德说。
“等雨停了食堂都关门了好吗？”
“叫外卖！”
“吃不死你，爸妈钱不是钱啊？”
“我说你要不要这么为你家陈孝正考虑啊。我也没见他对你多好。”
“怎么这么烦呐你。”
“不是我说，你看李潇对他女朋友都没这么体贴，你对他一大男人这么无微不至干啥。”
“我乐意行了吧。行了，少说废话，我那把大伞呢？”
“在厕所门后，被李潇拿来撑衣架了。”王尔德一边收拾扑克牌一边看林一忙东忙西窜来窜去便忍不住说：“林一，不是哥们要挑拨你俩口子的关系，哥们就是有点看不下去。你说你对陈孝正这么好，为了他考来这里又为了他天天蹲图书馆门口，下雨了去接，饭没了要买，他陈孝正有一丁点儿表示吗？他有为你改变过什么吗？你一个人有什么意思啊。”
“王尔德你今天真他妈烦。”林一脸色一沉，抓了伞就冲出门去。
外面的雨果然很大，还没出楼，脸上就蒙了一层水汽。林一站在屋檐下，突然不知怎么出门了。身边不停有人跑过来，每每经过总会溅他一身水。他想着自己要去找陈孝正，可脑子里浮现得全是那只忠犬八公。
他喜欢陈孝正，他也知道对方很喜欢自己。可有的时候，他俩之间的确过于干涩，就好像吃点心，即便吃不到最好的蛋糕，可一直往嘴里塞压缩饼干也是不行的，总是要停下来喝点水，然后努力一把继续开吃。
王尔德说的那些话，林一不是没有在心里抱怨过。他并不想每天在图书馆门口等陈孝正，如果说陈孝正希望他能陪他一起学习，那同样的，林一也很想带着陈孝正去参加他喜欢的活动。他想和他一起打游戏、泡吧看球、卡拉OK。他并没想让这些事取代陈孝正心中认为重要的事情，只是，偶尔，如果陈孝正可以主动些，他就会变得非常非常满足。
喜欢一个人挺累的，尤其是你老在等，老在追，老在为他而妥协。
又是一波人冲过来，屋檐小，挤得林一半个身子露在外头。雨水灌进脖子里冻得他一哆嗦。想到陈孝正还在教室里，林一的心又软下来，赶紧撑开伞，一路跑去自习室。
自习室里人不多，毕竟没到考试的时候，大家都懒得往里面跑。
陈孝正坐在倒数第二排，很勤奋地在本子上涂写。林一轻手轻脚走进去，陈孝正听见轻微的桌椅碰撞声抬起头来，见到是他便微笑着招了招手。
林一坐到他身边。陈孝正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外面下雨，我给你送伞。”林一压低了声音回答。
陈孝正一眼看到他几乎湿透的后背，他抓起林一的胳膊对他说，我们先出去。
“哦，唉，你的包不拿了？”
陈孝正不说话，直接拉着他就往外走。一直出了教学楼才松手，两人站在楼道里，穿堂风吹得人直哆嗦。林一身上湿了，更觉得冷，不停用手搓着胳膊。陈孝正看着就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裹上。
“你干嘛。”林一问。
“别着凉了，最近很多人生病。”陈孝正板着脸说。
“哎呀我不用，你穿回去吧，咱们快点走，不然食堂要关门了。”
“林一……”
“嗯？”
“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我知道啊。”
“你不用为了我这样。雨下这么大，就别出门了。”
林一一愣，傻傻说我这不担心你嘛。
“你真的可以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我做什么了我？不就送把伞嘛，陈孝正你怎么了，干嘛扯这些？”
陈孝正拨了下刘海，“好了，我们走吧。”
林一又不懂他了，他觉得陈孝正也许根本就没想让他弄懂他。这一点让林一感到很挫败。他跟对方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老是憋着，我猜不到。
“没什么，走吧。”
“陈孝正！”
“要说的我都说了，别的都是气话，我怕说出来伤感情。走吧，雨又下大了。”
他这样一说，林一的怒火就像是炒锅里的炸油，硬生生的被人用锅盖盖住了。他自己在肚里噼里啪啦地爆，嘴上却不知能说什么好。脸上表情演了三轮最终化为一句，我跟你吵得资格都没了是吧。
“林一……”陈孝正要上前拉他。但林一一甩胳膊给挡开了，他说不吵就不吵，我也没什么好跟你说的。然后自己一个人冲进雨里跑开了。
他心里多少有厌烦之情，再加上往日种种累积，只恨不得把陈孝正暴打一顿。可不管怎样，始终没想过分手二字，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但就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想。总觉得在表白那一天他就认定了陈孝正这个人，只要他还在，林一心里就不会有其他人。因为觉得他们就该在一起，所以格外能忍。
林一回到寝室后一直闷闷的，爬上床就睡。王尔德他们左右看看都不敢说话。林一越睡越冷，一条被子根本不够裹，想爬起来翻条毯子出来，谁知怎么也爬不起来。用了半天劲儿才发出点声音，还好李潇耳朵尖，跑过来一摸他额头才知道发高烧了。
Beeman和王尔德出去吃夜宵了，一时半会儿叫不回来，李潇又是个没主意的，想了想直接往陈孝正寝室冲。他对着陈孝正也说不清话只好把人拖回来。陈孝正一看林一那烧得通红的脸就全明白了。当即镇定地让李潇帮着他把林一从床上扶起来，裹好外套，然后背去医院。
整整一晚陈孝正都陪着林一，眼睛都没闭过一次。
林一醒后又跑去给他买粥和水果，去洗手间洗苹果时正好遇上来探望林一的王尔德。王尔德有些尴尬，毕竟他才说过陈孝正不关心林一，现在被人家用实际行动打脸了，多少有些歉意。
他没话找话讲，说：“你要不回去休息会儿吧，我们帮你看着林一。”
“我没事，我陪着就好。”
“陈同学，我能跟你说句实话吗？”
“你说。”
王尔德挠挠头，“我觉得你跟林一都挺爱对方的，大家都让让步怎么样？不然，看起来有点累。”
陈孝正没有说话，就在王尔德以为自己得罪他了吓得想偷偷溜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不可以放弃。”
“啊？”
“每个人明明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人怎么能那么依赖另一个人。”
他说完就走了。王尔德听得云里雾里的，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偷偷往病房里一探，只见林一已经好了大半正坐在床上和陈孝正说话。他说着，陈孝正看着，那个专注的眼神，无法形容。
直到很久以后王尔德才有些明白，当时那句话也许说的不是林一，而是陈孝正自己。
6.
两人五周年纪念的时候决定趁假期做个短途旅行。林一的兴致很高，为了这事忙了整整一个礼拜，他本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不过这会儿倒精细得很，又是订旅馆又是整理行李的。
陈孝正也很高兴，坐上车后还主动去握对方的手。林一故意装作淡定，扭头望向窗外，不过嘴角的笑容完全绷不住，眼睛都是闪亮亮的。
去的地方不是有名的景点，但他们都很喜欢，拍了不少照片，在林一的带领下陈孝正也做起了鬼脸。
晚上回宾馆，一间房两张床。林一不停喊热，一边脱衣服就一边大叫着冲进浴室洗澡。陈孝正在门外收拾他扔了满地的衣服，想了一下默默把两人的背包放到一张床上。林一洗完澡出来一见场景心里多少都明白，歪嘴一笑故意不说破，自己往空着的床一躺，被子拉到下巴下面。
陈孝正出来后自顾自的吹头发，洗衣服，也不管林一在床上扭成什么姿势。林一几乎快要装不下去，装模作样的喊好热呀，好渴呀，陈孝正你给我买水去。
陈孝正什么话也不说，出门给他买了冰水，又打开空调，然后就坐在椅子上开始看随身携带的书本了。
林一气到呕血，但又拉不下脸来主动去求。一生气索性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闭眼睡觉去了。
过一会儿只听对方在背包里翻东西，翻了好一会儿，声音才停下。林一心里生气打定主意不睁眼睛。又过一会儿只觉得床垫下陷，竟是陈孝正爬上来了。
“过去点。”陈孝正在他耳边说。
“你睡那张床去。”林一的声音闷在被子里黏糊糊的。
“那张床上都是东西，我没办法睡。”
“我不管。”
“好吧，那你好好睡，别闷头。”
林一觉得旁边的人动了动，他一慌，赶紧把头从被子里伸出来，大叫：“陈孝正你还真睡过去啊！”
陈孝正把他逮了个正着，笑道：“不是你叫我过去的吗？”
林一自认倒霉，本不想搭理他，可这样一来两人都没有好处，而且他又的确起了反应，这会儿也不想和陈孝正较劲了。直接爬起来抱着对方就开始亲。
也不是亲，其实说是啃更合适一点。林一啃了陈孝正一脖子，弄得他哈哈直笑。两人抱做一团，在上下位上斗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陈孝正占了上风，把林一整个儿压在床上。
房里没开灯，只有淡淡的月光照进来。四目相接，只听彼此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房间里蔓延。陈孝正忽得伸手拨了下林一的刘海。
林一咽了口唾沫，然后抬手环住了陈孝正的脖子。
后来，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因为一切就跟做梦似的。
旅行结束后，迎接两人的是毕业季。
经历了高三，林一这回镇定了许多，不用陈孝正提醒就开始认真学习一心考研。有好几次一起自修的时候陈孝正想和他说话，都被他义正言辞以学习的名义拒绝了。
那时林一觉得这只不过是他们即将一起迈过的小豁口中的一个，没必要大惊小怪。
人觉得幸福的时候永远想不到明天。
下半学期刚开始的时候，学校里开始疯传今年会有几个海外进修名额分配下来。因为他们学校建筑系是王牌专业，所以很可能分到两个。
林一当时还跟陈孝正开玩笑说他一定能拿到一个。
“不要胡说。”陈孝正严肃道，“他的绩点限制很高，而且要求学生有获过全国级别赛事的大奖。我除了大三时拿过一次设计银奖以外就没有别的加成了，肯定轮不到我。”
林一呆呆听他分析着，脑里想的却是原来陈孝正真的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可是他为什么不和自己说呢？如果他真去国外了，有想过要自己一起去吗？
林一回到寝室后左思右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床从书柜底部扒拉出六级过后就再没碰过的英语词典，坐下来翻几页，心思却乱得跟麻线似的。不知不觉已经快五月，空气里都染上了繁花末期的甜蜜香气。
林一刚开始还总骂自己敏感，陈孝正什么都没说呢，他在这儿担心个屁。而且他之所以这么担心还不是因为自己平时不够努力，如果自己也能争取到名额不就没这些事了吗？仔细想想还是得抓紧时间努力一把，林一想的是万一陈孝正要走，那自己也能跟上。
可是在心底深处，他仍旧感到深深的不安。因为他不懂陈孝正，他不懂他，他很怕在他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他们就断了。就像现在，他明明有很多疑问却始终问不出口。模模糊糊间他感到自己一定会得到不想要的回答，甚至是没有回答。
林一站在门口，看着陈孝正和一个女同学说话。室内很吵，很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那个女孩说得很激动，陈孝正听着脸色不是很好。说到某一句时，陈孝正忽然伸手撩了下刘海。林一清楚只有在他极度不安地时候才会做这个动作，这就像个开关似的一下子触动了林一心中的某根神经。他的心开始狂跳起来。
果不其然，陈孝正将目光投向了林一，他甚至还做了一个宽慰的笑容。然而这只是让林一更加惊慌，脑门发起热来，思绪像散开的羽毛到处乱飞。
陈孝正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说走吧。
嗯。林一答应一声任由他牵着走出去。
直到此时，他也依旧不敢询问。
林一觉得自己不是因为喜欢陈孝正而变得懦弱的，而是他本就是个有些懦弱的人，只是遇到陈孝正之后被彻底挖掘出来了而已。
陈孝正走在前头，他走在后面。陈孝正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声音温柔又动听。
林一想着刚才你和那女孩在说什么，嘴上却说随便。
陈孝正说今天好饿，我们下馆子吧。
林一想着你想出国吗，嘴上却说好啊。
两个人一起吃饭，完了又去超市买东西。陈孝正说要买个玻璃杯，还问林一哪个好。林一说杯子不都一样吗，好用就行。
你说得对。陈孝正微微一笑，随手拿了一个走去结账。
回寝室路上他又说今晚寝室没人，问林一要不要住过来。林一说随便。他感觉陈孝正的手紧握了他的手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到原先那种轻轻牵着的状态。
林一鼓气勇气握紧回去。陈孝正感应到后对他笑了笑。
他们回到寝室，陈孝正把杯子从袋子里拿出来去盥洗室洗了，回来倒一杯水给林一。
“我去洗个澡。”他说。
陈孝正寝室里有一个他搭建的大楼纸模，做得非常精细，这是他为毕业特别做的设计，林一每次来寝室找他都能看见他蹲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拼剪着模型。现在，大楼基本完成，陈孝正甚至为它添上了小灯泡，打开开关，就能看见一个个灯火琉璃的小窗口。
林一坐在一边，把玩着那个开关。灯一亮一灭，好像一天过去一天。
“玩什么呢？”陈孝正从浴室里出来，笑着问他。
“不玩儿了不玩儿了，不然你该生气了。”林一吐吐舌头。
“我不会生你的气的。”
“拉倒吧你。”林一脱了鞋盘腿坐到陈孝正床上。陈孝正坐到他身边亲了他一下，林一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意味，稍微用玻璃杯挡了一下。陈孝正低头看杯子，说以后这就是你的专属杯子了。
“你说什么呀。”林一一阵心虚，赶紧起身把杯子放到桌上。“你自己用呗。”
“林一。”陈孝正伸手拉他，抬头道：“我喜欢你。”
“陈孝正你干嘛……”
“没什么。”陈孝正微笑着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你这样很奇怪。你有话就直说啊，别这样好吗？”
“林一，我喜欢你。”
林一不知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抱住陈孝正，可他就是没法做出那个举动，他就像个关节炎患者，面对阴雨天，本能的开始作痛。林一抽回自己的手，傻笑两声说，你真肉麻，我先回去了，晚安。
林一离开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陈孝正仍维持着那个姿势在看他。他觉得陈孝正的脸模模糊糊又异常坚定。
三天后陈孝正当众握住了院长女儿的手。
林一有预感，却没料到现实如此不堪。他直接去了陈孝正寝室，等门一开就一拳揍过去。
“我们分手吧。”陈孝正捂着嘴角，平静地说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林一吼道，“你说啊！”
陈孝正低头看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任凭林一怎么推搡他，都坚决不肯说话。
“陈孝正你别给我装哑巴，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算要分手，也该提前告诉我一声吧？”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说话啊！”
“陈孝正……”林一的心像一片光秃秃的雪原，他说你是不是为了那个出国名额才这么做的？
他讨厌自己把对方想象的如此不堪，要过不是因为事已至此，他是绝对不会这么想的。林一感到绝望，他没想到他们之间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而最可怕的是陈孝正的默认。
林一本来有一千句话要骂，可是突然之间就全部失去了意义。他垂下胳膊，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花板。
“你真的喜欢过我吗？”
陈孝正忽然抬头看他，林一不明白他的眼神为何如此愤怒，真奇怪，难道生气的不该是他吗？
陈孝正说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一个人。
林一气得脑袋嗡嗡直响，“你喜欢我？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林一。”
“陈孝正，都这时候了，你还玩我有意思吗？不好意思，我很笨，我听不懂！”
陈孝正用力握住林一的手腕，低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只喜欢你一个，我从来就只喜欢你。”
“放开我！”林一要甩甩不开。陈孝正死死盯着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林一猛地挥出拳头吼道：“你真让我恶心！”
“我是恶心，我也瞧不起自己，但是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放开我……放开！”
两人扭打在一起，林一没站稳，胳膊肘一扫把桌上的书和玻璃杯统统扫到地上。咣当一声，杯子摔了个粉碎。两人都是一愣。林一看见水慢慢攀上纸张，然后完全浸湿。他突然发现碎掉的杯子是陈孝正说独属于他的那个。
陈孝正也发现了，他看了一会儿，默默松开了一直抓着林一的手。
林一心里陡然一痛。
陈孝正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说过，我的人生是只能建造一次的大楼，所以我错不起，哪怕一厘米也不行。”
一瞬间，林一觉得很对不起陈孝正，因为他竟然逼得他把这藏在心底最深的话说了出来。此时的陈孝正被强迫剥开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灰暗的内里。这是林一从很久以前就不懂，其实也早就弄懂的东西。林一想自己该说什么好呢，是说你他妈去死吧，还是说你别出国了我们不要分手行吗？
但这都不是他或陈孝正想要的。更何况，陈孝正并没有给他选择。
于是林一叹了口气，“其实是我一直拖累你吧，我知道的。”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寂，陈孝正的眼神像冰原上的一条裂缝，背后有水流却终究没有碎裂。
“就这样吧。”林一最后说道。
他没有再去看他，跑出门去。
7.
那之后陈孝正和院长女儿交往了一段时间，直到拿到出国名额，林一不知道他们之后有没有继续谈下去，他再没和陈孝正说过话，也没人在他面前提他。
听说陈孝正去美国时是一个人走的，那天晚上林一回寝室时听见头顶上有飞机轰鸣而过，他走了几步，左眼莫名其妙地流下一行眼泪。真奇怪，以他的性格本应该大哭一场，不过到最后也只有干巴巴的一行眼泪而已，要再多，也是没有的了。
林一本来一心考研，但转念想到自己苦学了大半年的英语浪费了有些可惜，便试着申请了一些国外大学。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被美国的一所大学录取了。
寝室里庆祝了一顿，回老家又庆祝了一桌。他坐在酒桌上想这些还真要归功于陈孝正，没有他就没有考上大学的自己，没有他，也不会有即将出国的自己。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事业比爱情靠谱多了，这玩意儿，你努力，终归是有回报的。
林一出国的那天机场里来送行的洋洋洒洒十几个。一向沉默寡言的李潇甚至发表了一篇告别演讲，吓得他们宿舍几个都忍不住哭了起来。林一又哭又笑，眼泪鼻涕刷刷地留着，倒比某些时刻轻松得多。
坐上飞机，看一眼机场，眼睛一闭，恍然间又是高中时候，教室里或站或坐了好多人，他的眼睛里却只有陈孝正一个。
陈孝正坐在前头，穿白色的校服，带一副旧旧的眼镜。陈孝正看书，而自己则趴在桌上看着他。
风一吹，书页哗啦哗啦地动。轰得一声，飞机已经飞上天空。
三年后，林一收到了大公司的实习资格。每天来得最早，走得最晚，坐末班地铁回家。等车的时候老是妄想被抢劫，这成了他仅剩的乐趣。
年轻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独一无二，长大后才发现你的确是独一无二的，但就跟硬币一样，明明每枚都不同，放在一起却毫无区别。
以前觉得做个普通人是个潇洒的理想，现在才明白普通的做个人已经实属不易。
多少感到疲惫和失望，尤其身处异乡，因为没有退路，所以什么都要靠自己拼命。
林一坐着孤独的列车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吃一个罐头，睡一张冷床，四小时后重新爬起来，洗漱抹发胶，穿根本不适合自己的西装重新回到办公室。
匆忙走在大街上的时候偶尔会闪过某个念头，自己此时此刻身在此地究竟有何意义呢？孤独是因为个人特质被城市吞没，还是仅仅因为缺少了某些人的存在？
林一甩甩脑袋，加快脚步追上即将关门的电梯。
这一天前台小姐第一次在他的桌前停下脚步，一封信被放在了他的桌上。林一没来得及说谢谢，对方就已经离开。他犹豫一下，慢慢拆开信封。
信壳里是一封红色的婚礼请柬，如果不是邮戳上的日期，林一一定会以为它来自于三年前。
他认出了信封上的字，他没有忘记。打开，陈孝正与一个身着婚纱的陌生女人，正对着他微笑。
林一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可亲眼看见仍会感到生气与刺痛。他孩子气地将请柬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一瞬间感到的更多的是愤怒，一种被轻视的愤恨油然而生。他觉得这是陈孝正对他的嘲笑，对方已经步入了新的世界，而他，向来自做潇洒的林一，却依旧在乎的连碰都不敢碰这段记忆一下。
三年的伪装在这张请柬前全面剥落。
他所有建筑在此之上的努力、进步与成功原来全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这一刻统统破裂成碎片。挫败与无力深深缠绕着林一，他在原地踏步，他依旧喜欢陈孝正。
林一没法工作，他从办公室逃了出去。他一个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想到很久以前他也曾幻想过和陈孝正一起这样并肩走着。是陈孝正对他说要一起离开那个城市，现在，家乡已然是回不去的地方，只是没想到身边的人也再也回不去了。
出国以来，很多时候林一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语言不通的时候、疯狂赶论文的时候、生病没人照顾的时候，等等等等，以他过去的性子一定会想要放弃，可是当他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时，过剩的自尊心又会重新注入勇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和什么较劲，现在想来他是想做给陈孝正看的。
因为他发现努力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而从他认识陈孝正的那天起，对方就一直如此努力。这个醒悟让他忽然明白了过去很多难以理解的事，他终于明白陈孝正的许多选择，还有关于结果的许多迹象。陈孝正从来都表现得很清楚，是他太笨了，没有去懂。
可是理解并不等于接受。林一想自己甚至是有些恨怨恨孝正的，毕竟他真心喜欢他，即便他傻，他也不该得到这种结果。
林一走啊走啊，他发现最让他快乐的事是幻想自己能和陈孝正一起走过这些地方。
他走过好几个街区又慢慢折回来，回到办公室时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林一默默将请柬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照片上的陈孝正因为折痕变得有些面目模糊，不管林一怎么用手指压平都没法恢复。
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喜好有没有变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拼……所有问题都毫无意义且不会有答案。林一想他和陈孝正真的变得陌生了。
换做以前林一也许会为了赌气去参加陈孝正的婚礼。说不定还会带上女朋友，说些漂亮的客套话，谁都会气人，没什么难的。
但是林一终究是变了，不管生活是否顺利，岁月的打磨却是实打实的存在。无论想不想，人总是在被推着变成熟。
正是因为变成熟了，所以不会像孩子似的一旦讨厌了就干脆抛弃。成年人都是懦弱可悲的，生完气，扔进垃圾桶，可放不下的依旧放不下，背过身去偷偷地又会捡出来藏在某个地方。
林一决定认输，他痛苦，因此他躲，他站起身离开办公室，装作这封请柬从未被拆开。
现在他成了一个更可悲的人，他瞧不起自己却不敢发生任何改变。讽刺的是这点又让他想起陈孝正，然而他连苦笑的勇气都丧失了。
他抬头看楼，那一个个琉璃似的窗户，就和陈孝正曾经做过的那个模型一模一样。
8.
从学校毕业到进入社会这段时间，打个比方，就好像穿一双新鞋一样。多多少少有些不适应，幸运的，多走两步就舒服了，倒霉一些的，可能怎么样都难受，破皮、长水泡，每走一步都和刀割一样。于是有些人就退缩了，他们穿回了原先的鞋子，开始原地踏步闭耳塞听。而总会有些人，一直忍着忍着，终于驯服了新鞋子，大步向前。
第四年的时候林一有了自己的事业，买车买房，也开始用地道的英语责备下属了。有过几段恋情，差点和一个女孩儿订了婚，不过缘分还是差一些。她搬走后，过去的很多照片依旧挂在林一的公寓里迟迟没有取下。要问林一有多爱她，他自己也没法说明。
只是那时候是真动过要在一起一辈子这个念头的，年纪大了，妥协得多了，便明白在一起和用心爱是不同的。爱这件事成本高收益低风险又大，得不偿失的。
林一从睡梦中惊醒。问了空乘，知道自己已经在北京上空了。他越过窗户往下看，只见灰色的土地上，停机坪上的路灯正在一盏盏亮起。
担心抵达时间晚，所以特地不让爸妈来接。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叫了车，坐上，继续看窗外风景。堵在二环的时候天已经完全变黑了，路灯和车灯红成一片，干燥的空气和噪音趁机侵入体内。
林一突然感到不安，他神经质的伸手去翻安放在箱子里的礼物，掰着手指算着有没有全部带到。算完了又觉得自己很可悲，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到家后，站在门口竟然犹豫起要不要脱鞋了。妈妈站在门口，哎哟了一声，伸手一拉，林一脚往前一迈，终于进了家门。真的是一瞬间，莫名感到安全。周围的声音渐渐回来，电视声、楼下的狗叫声、还有妈妈提着他的箱子一边埋怨为什么不让接一边喊着厨房里的爸爸快把饭菜端出来。
林一鼻子酸了酸，却是笑了出来。
他说，爸妈，我回来了。
9.
回国后林一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重新建立起自己的交际网络。工作对接的还算顺畅，和建筑事务所的合作也基本步入正轨。
说到建筑师就会想到陈孝正。林一在美国的时候没概念，回国后才从朋友同学那里才听说陈孝正已经成了一个国际知名的设计师。更巧的是那天看一个晚间访谈节目，主角正好是他。
陈孝正跟过去比显得成熟自信了很多，剪掉了过去长长的刘海，露出额头和眼睛。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的模样绝不会让人将他和过去那个沉闷阴郁的男生联系到一块儿。
林一没兴趣知道的太多，所以很快就关上了电视。睡前想了想，认为陈孝正成功了是件很好的事。
这是他应得的，他要是不成功，林一都觉得说不过去。
一个月后，林一收到了大学同学老张的生日会邀请函。只说同学们这么多年未见，尤其是你也从美国回来了，理应聚一聚。林一觉得这话在理，立刻答应了，开始着手寻找礼物。
生日会当天因为公司临时的会议稍微有点耽搁，过去时已经晚了，那间饭店又很大，因此又稍微找了一会儿。在走廊上一间一间对门牌号的时候，林一忽然看到了陈孝正。
真的是陈孝正，不是想象，也不是隔着屏幕的。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他站在包房里正和人谈笑。
陈孝正忽然抬起头，与林一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在这千分之一秒的时刻里林一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好在这些年也经历过大场面，即便大脑无法运作，身体也会自然地带着他朝前走去，仿佛只是一个路人，对包房里的人全然一无所知。
林一走进洗手间，把门反锁。然后才渐渐喘不上气来，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气息，深呼吸了好几次，却发现根本不起作用。那种沉闷感积郁在胸口，仿佛打开了一扇封存了八年的地下室大门，熟悉却冰冷的气息从肺腑而出。
“林一。”十七岁的陈孝正背着书包走在前面，忽然转过头来微笑着叫他。
“林一？”二十岁的陈孝正坐在图书馆门口，看着自己朝他跑去。
“林一……”二十二岁的陈孝正握着他的手臂，对他欲言又止。
林一感到慌乱无助，他根本没法阻止这些记忆的翻涌而出。他看向镜子，二十八岁的自己正面无表情地看回来。他有些惊讶，因为镜子里的那个人看起来如此镇定，丝毫没有破绽。
他的表情像个面具一样覆在脸上，看起来灰扑扑的。林一抬头看看天花板，又深呼吸一次，说服自己再过一分钟就走出去完成表演。
可是当他听见叩门声时几乎整个人都弹了起来，然后他拉开门逃也似的朝反方向快步走了出去。他一直走着，直到来到某个空无一人的篮球场时才慢慢停下脚步。
林一呼吸着寂寞的空气，难堪、挫败与更强烈的痛苦混成一片汹涌溢出。面具啪得一声裂了个粉碎，他坐到台阶上，用手捂住了脸。
10.
林一喜欢陈孝正，对他的喜欢永远同其他人不一样。
他记得以前在两人还好的时候，有一天他在篮球场上一个人玩着球等陈孝正从自习室出来。那是一个黄昏，天气很舒服，他一个人抱着球在场上来回穿梭。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了，突然停下脚步，四处张望。然后他看到陈孝正站在台阶上正望着他，两人四目相接，林一很开心地朝他挥挥手。
接着，发生了一件很奇妙但特别美好的事。
陈孝正就站在那里，大喊了一句我喜欢你。
林一第一反应是看自己身后，可是那儿空空的，整个篮球场只有他一个人，他傻乎乎地对着陈孝正指指自己，有些摸不清头脑。
陈孝正笑起来，又重复一遍，他说我喜欢你啊林一。
现在想来，林一觉得那可能是他这么多年来最最快乐的一刻。他清楚陈孝正是喜欢自己的，只是他的喜欢多少带着现实的杂质，沉重而且苦涩。然而在那一瞬间，他猜不到自己哪里触动了陈孝正的内心，以至于让他爆发出了那么强烈的感情，因为其纯粹，而使林一难得走进了他的内心。
那是林一一直在努力追求的东西。他一直在用力推这扇门，在那时，门终于开了一道缝，他甚至可以窥视到背后的柔软。
林一曾经觉得，再努力一点点，就可以得到一切。
那句我喜欢你回荡在黑暗中的篮球场上，而现实却变得如此遥远，那个时间点上的陈孝正浓缩成一点，然后重新放大成为一个离过婚有了孩子对任何场合都能处理地游刃有余的陌生男人。
林一不觉得陈孝正发生改变有什么不好，人总是要长大的，连他自己都变得面目全非，又何况是本就一心想改变的陈孝正呢？让他痛苦的只是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用过往的美好来欺骗自己了。过去那个被他藏在盒子里沉睡的陈孝正，被真人用一个眼神强行打碎，快速氧化腐烂，永远也不可能重新回到记忆中去。
林一还喜欢陈孝正，他仍在因为失去而难过，在他的潜意识中他依旧在可悲地重温他们之间的琐事。因此，当他发现自己既无法面对现在的陈孝正，又遗落了过去的陈孝正后，林一的痛苦达到了一个顶峰。
他听见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下。他扭头看了一眼，陈孝正站在他身后，背对着月光，垂着眼帘。
林一鼻子一酸，赶紧扭过头去，可惜有点晚，眼前已经模糊了。陈孝正挨着他坐下时，林一抬了抬眼努力把眼泪收在眼眶里。
“你，还好吗？”
陈孝正才一开口，林一的眼泪就滑了出来。他迅速抹了把脸，无法开口。
陈孝正并没有看他，自顾自地掏出打火机点了根香烟。
从前林一抽烟，陈孝正不抽。现在林一戒了，而陈孝正却反而抽了起来。林一看着对方冷酷的侧脸，心中涌起了一股几乎称得上是恨的情绪。
林一问：“你爱她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说的那个她是谁，也许是当年的院长女儿又也许是陈孝正离婚的妻子，还可能是他这些年来的所有情人。甚至是他终于获得的这个人生。
他想问陈孝正后不后悔。
他希望他后悔。
他又不希望他后悔。林一像只被困在蜘蛛网上的昆虫，一方面努力挣扎求生，另一方面又悄悄藏了快速一死的消极念头。如果陈孝正说了某句话，说不定自己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然而陈孝正却还是那副冷酷的模样，他说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我喜欢你啊林一。”
八年前的陈孝正正站在篮球场对面笑着对自己说话。
可是喜欢又如何？他没有说谎又如何？林一觉得他真是可笑至极，事到如今再来说这些话是要怎样？
他说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林一了。
“是啊。”陈孝正缓缓吐了口烟。
“我来找你，绝不是为了重拾旧情。”
林一无助地望着他，他惊讶地发现当陈孝正说这话时自己的内心竟是失落的。
陈孝正继续说：“我来找你，是为了要重新爱你。”
理智在这一刻全面轰塌。
陈孝正说完话就站起身准备离开，他没有妄想在今晚得到任何答案，因此他才能保持心情的平静。可当他上车准备发动引擎离开时，他看到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的林一正站在车边呆呆看着他。那一瞬间，即便是陈孝正也没有忍住。
他推开副驾驶的车门，强忍着感情命令林一上车。
林一看着他，没有动作。
“上车。”陈孝正的声音在发抖，他又重复了一遍，“上来。”
林一坐上车，眼神有些恍惚。
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陈孝正将车开回家，这一次他没有开口，林一就自己跟了上来。房门关上的那一刻，陈孝正的目光再一次与林一的对上，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对方按在门上狠狠吻了起来。
林一没有丝毫挣扎，他甚至变得软弱无力，双腿无法支持一个劲的向下滑。
陈孝正为此感到痛苦，他更用力地去吻他。他带着两人跌跌撞撞的越过堆满杂物的客厅，来到卧室。他将林一推倒在大床上，对方的发胶早已散开，过长的头发落到额头上。林一微张着嘴，眼睛直直地盯着窗外的月光。
这让陈孝正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被他用保鲜膜层层覆盖小心翼翼珍藏多年的感情在这一刻终于破茧而出重新回到他的整个内心。他迫不及待、又如履薄冰地吻着林一的嘴唇。他喘息着解开对方的领带和衬衫，他在林一耳边不断重复着我爱你。
林一的呻吟听起来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在高潮中戛然而止。
整个过程中林一始终睁着眼没有说过一个字。
11.
林一醒来时陈孝正已经离开了。
陈孝正的房子是新买的，家具都没有配齐。客厅里堆了许多行李箱，只打开了其中一个，林一看到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
冰箱里没有任何食物，甚至连电源都没有插上。厨房的桌上只有一只电水壶，林一打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是半凉的速溶咖啡。
陈孝正的便条压在壶下，上面写着他的手机号码，他说希望能和林一好好谈一下。
林一没有碰任何东西，穿好衣服就出门了。之后工作了一整天，助理中间进来过一次，说总监晚上定了个饭局，是和新合作的建筑事务所一起的，让林一跟着一起去。
林一心不在焉，随口答应下来，继续埋头看资料。下班时助理又催了一次，他才赶紧收拾东西赶去饭店。因为是事务所那边请客，所以那边的人早早都到了。林一进去时又看到陈孝正，只是这一次身后站了自己老板，逃不得，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坐下。
陈孝正坐在他斜对面，看见他温和地笑了笑。
林一觉得热，抬手要了杯冰水，然后脱下自己的西装。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事务所的首席设计师，陈孝正先生。”
林一目视前方聚精会神地盯着说话人的眉毛。他知道陈孝正在看自己，他觉得有一点烦躁。
不过开始上菜后就轻松了许多，林一只需要跟着敬敬酒，笑一笑，剩下的全部时间都可以浪费在切牛排上。陈孝正还是在看他，但他坚决不肯碰到他的视线。
“孝正，你出国前是在XX大学念的书吧？”
“是啊。”
“XX大学？林一？你不是也是那儿毕业的嘛。林一？林一！”
林一抬起头来，镇定地答应了一声。
“其实……”陈孝正喝了口红酒，“我和林一昨晚还在同学会上见面了。”
“你们还是同学？”
“嗯，我们一届的，寝室靠得很近。不过这次中标跟这个没有关系，我是今天才知道林一在贵司工作的。”
“哎哟，这世界真小。”
“是啊。有缘嘛。”陈孝正说。
林一没有开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好不容易挨到饭局结束，林一准备打车回家的时候又遇到了陈孝正。林一看了他一眼，掉头就走。
“林一。”
“师傅，走吗？”林一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司机师傅摇摇头表示已经被预订。
“林一。”陈孝正继续叫他。
“出租车！”
“林一，跟我说句话好不好。”陈孝正终于沉不住气伸手去拉他。林一停下动作，肩膀向下一跨，没有转头，说：“你说吧。”
“如果今天不是这么巧，你是不是想就这么默默消失？”
“你事先知道吗？”
“什么？”
“我们的公司是合作关系？”
“我不知道，所以我才说我们有缘。”陈孝正握住林一的手腕，“林一，我们重新开始吧？”
林一看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扯了下嘴角甩开了。“开始什么？我们的人生已经毫无共同点，拿什么开始？”
“你觉得那些事重要吗？”
“现在你得到了，你才敢说不重要。”林一有气无力地笑道，“当年你可是觉得这些事全都大过天啊。”
“以前是我不对。我也知道那是得不偿失的。”
“嗯，我也觉得喜欢你是得不偿失的。”
“林一……”
“陈孝正，我没以前那么笨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对你来说，是你学生时代的一个遗憾，你如今事业有成对生活也游刃有余了，所以有时间有闲情想来弥补一下。可我并不是停在原地不动的，我往前走了，我承认我对你还有感情，和你上床也是因为那个，可这不代表我就想回去。我认为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所以我觉得我们还是尽量别接触了吧。”
“你过得好吗？”陈孝正问。
“就这样吧。”
“你开心吗？”
“无所谓开不开心。”
“对不起，林一。”
林一摇摇头，重新抬手拦车。陈孝正站得比较靠前，抢先替他拦下了。林一道了句谢，坐上车。出租车开动时他没忍住扭头看了眼，发现陈孝正仍立在原地在看他。
林一想他这是做什么呢，他比自己聪明，不可能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了。
12.
既已打定主意，林一的内心就坚定了许多。在工地上碰到陈孝正的时候也能正常寒暄几句。刚开始时他总觉得对方在看他，林一很讨厌这种行为，有一次差点没憋住要出言阻止。谁知抬头一看，发现陈孝正正严肃地和别人在说话，根本没有看过他一眼。林一心里又咯噔一下，泛出一股自嘲来。
“当心！”
就在林一胡思乱想地时候脚下一滑，差点从窄窄的楼梯上滑下去，所幸被陈孝正抓了一把才稳住。
“工地很危险的，要时刻打起精神啊。”陈孝正提醒道。
“谢谢……”
“我一直想问你，你手臂上这个疤是怎么回事。”
林一的小臂上有一条疤，是当年留学打工时摔出来的。陈孝正低声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语气让林一错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高中玩拳击的时候，每次受伤后陈孝正都会生气地说他。不过语气比以前温柔很多，所以林一很快就醒了。
“这有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我有打听过你的消息。”陈孝正说。
他的背后是才建了三层的楼房，半露的钢筋纵横交叉。林一觉得自己应该打他，于是他真的动手了。打了一拳还不够，又扑上去补了一拳。陈孝正闷哼一声没有躲开。
成熟世故被抛到脑后，林一只知道这个男人欺骗感情不说竟然还有脸回来继续装傻，如果这是电视剧，屏幕外的观众此刻都该骂人了，又何况是身为主角的他呢？
陈孝正退开一步，抬头看他，声音有点哽咽。“问了很多人，可是以前的同学都不肯告诉我。”
林一明白的，因为那时他对陈孝正讳莫如深，所以相近的朋友对陈孝正多少也有不满。陈孝正自然是打听不到他的消息的。
“不过我最后还是想尽办法打听到了，知道你也去了美国，在哪里读书，大约住在什么地方。”
“有段时间我非常想去找你，几乎没办法做事情，每天都不停地刷着机票网站。”
“但你没来。”林一默默说。
“对，因为我觉得还没有到可以找你的时候。如果这时候妥协了，那我对你做的一切糟糕的事都变得毫无意义，我不仅让你难过了，更没有因此而使自己走向成功。所以我最后忍住了，我对自己说，如果选择了一条道路就一定要走到底，否则决不可以回头。”
林一侧过头做了个深呼吸，“我觉得你和我说这些都挺没意思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分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你还爱我吧？”
林一没有回答，他没法回答。
陈孝正并没有强迫他回答，他低头笑笑，率先走下楼梯。林一跟在他身后，走到底楼时陈孝正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说话的声音非常温柔，林一猜他是在和小孩子说话。
果然陈孝正转过头来对他说，他女儿已经到北京了，现在要去接她。
林一眼神一暗，点了下头。来视察的时候陈孝正是坐别人的车来的，现在那人要留在工地加班，没法送他回去。荒郊野外的也很难叫到车，林一的总监就让林一开车送他一程。
陈孝正很不意思地说麻烦了。总监爽快地笑道这有什么，林一你不觉得麻烦吧？
林一绷出一个笑容说没有的事儿。
陈孝正上车后又轻轻说了句对不起。林一觉得很难过，特别想抽烟，可惜戒了好几年，怕再抽会被呛到。
去机场的路上陈孝正同他讲了这些年的经历。
他说出国后便没有再同院长的女儿联系了，也不是突然断的，就是渐渐地少交流了。一个人在国外的确很寂寞艰辛，尤其是他还没有家里的支持，和林一比起来，生活要过得清贫许多。他在一家快餐店里打工，每天工作到深夜一点，带一点冷掉的牛排和薯条回公寓，听隔壁的韩国人喧嚣至黎明。陈孝正曾反复质问自己这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他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可是他没有退路，他不得不走下去。一直到找到工作前那段时间，陈孝正的精神压力非常大，整夜失眠、焦躁、花两天两夜做一个模型然后毁掉。然而他终究是没有得抑郁症的，因为他不敢得，他怕输。
有一天在打工时他遇到一个美国女孩，那个女孩刚失恋，一个人哭得稀里哗啦的，陈孝正给她上饮料，她不小心碰翻了，洒了陈孝正一身不说，还摔碎了杯子。陈孝正蹲下身去捡碎片的时候不知怎得捏了很久，弄得手掌全破了。女孩、老板都吓了一跳，他却很镇定地用毛巾包好了，礼貌地请假，收拾东西离开。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又来了。
第三天、第四天，她都来了。
有一天陈孝正发现自己同她说话时竟然在笑，那一刻他就决定要和她结婚。
“你是不是以为我和她结婚是为了拿绿卡？”
林一没有说话。
“不是的。至少求婚的时候我是真心的，我太想快乐一点了。”陈孝正点了根烟。
求婚被答应那晚陈孝正做了个梦，梦里林一穿着高中校服在操场上跑步，跑着跑着，一拐弯就消失了。
结婚后陈孝正的事业一下扶摇直上，拿到设计奖项后更是平步青云，成了有名有钱的大设计师。可是家庭生活却并不顺心，有了女儿也没能挽留住妻子，最终还是以离婚收场。
他一个人生活了一段时间，有一天突然因为某个项目和大学时的室友老张有了联系。那时他们的关系并不熟络，只是因为他乡遇故人，因此老张格外来劲。老张是个百事通，兴奋地和他说了许多老同学的事。陈孝正突发奇想，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林一。
老张沉默一下，笑道，其实你们俩的事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出来混这么多年，比这更糟糕的多了去了，也没什么。
你知道他的近况吗？陈孝正问。
听说过一些，知道他现在也在美国呢，在大公司工作，混得不错。
那就好。
老张抽了口烟，眯起眼睛，问，怎么着，难道这些年你们真的没联系过？真要老死不想往来呀？
是我没去找他。
他也没来找你？
他怎么可能来找我。
也是啊，老陈啊，不是我说你，你的确做得太不厚道了。
我知道。
后悔吗？
后悔。
后悔就对了。我跟你说，张哥大学时暗恋的女神前段时间出车祸过世了，虽然我现在已经有妻有子了，可我就在想，这人啊，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喜欢一个人能喜欢多少年呢？有什么话必须要趁这几年说出来，后悔后悔，过后才悔，但都已经过去啦，还悔个屁啊。有什么话尽早说，有什么人拼命去追，日子就该这么过。
老张走后，陈孝正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抽烟，猩红的火星像宇宙里的一点明星，闪闪烁烁。陈孝正发现自己这辈子唯一真正爱过的人只有林一一个人。
于是他决定重新去找林一。
13.
所谓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已经把陈孝正送去机场了，也不在乎再接他回去。
林一是坐在车里等的，远远地看到陈孝正抱了个小女孩过来，混血儿，特别漂亮，跟洋娃娃似的。陈孝正不知和她说了什么，那小姑娘冲林一摆摆手，笑得非常甜美。
林一心中一动，赶紧手忙脚乱地探过身给他们开车门。
小女孩不太会说中文，所以林一用英文和她打了招呼。林一有些埋怨陈孝正竟让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坐飞机过来。
“她妈妈临时有事，正好她也在放圣诞假期，所以就送她来我身边玩一段时间。”陈孝正抱着女儿，一刻都不愿松手。
路上女孩儿说肚子饿了，林一立刻靠边找了家快餐店。陈孝正叫他一起去，他没有拒绝。
三个人坐在一起有点奇怪，周围人时不时投来一些好奇的目光。林一说自己去给他们点餐好了，陈孝正却说还是他去比较好，他知道女儿对哪些东西过敏。林一点点头又坐回去。
“你帮我看好她。”
“哦，好。”
小女孩穿了双黑色漆皮的系带皮鞋，坐在椅子上晃腿，非常可爱。她眼睛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抬头问林一，你是我爸爸的朋友吗？
是老同学。林一答。
不是朋友？
不算是。
为什么？
许多年没见着了，有点陌生。
我也和爸爸很久没见到了，我也觉得陌生。小姑娘一本正经道。
林一觉得好笑，问她你知道陌生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不好意思去亲吻对方。”
林一傻笑道你不是刚亲过他吗？
“是啊，可是我很害羞。”
“那你亲我一下呗。”林一逗他。
“不行，我是位庄重的女士。”
“谁教你那个词的？”
“我妈妈。”
林一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们在说什么？”
不一会儿陈孝正端着餐盘回来了。林一回答说没什么。陈孝正用中文对他说我看你们笑得很开心。林一看向小女孩，低声说她真可爱。
吃完饭后林一送他们回家。陈孝正的房子比起第一次来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不愧是个知名设计师，把房子弄得特别艺术。陈孝正安顿完女儿出来问林一要不要稍微坐一会儿。林一立刻拒绝了。
“明天我带她出去玩，你有空一起来吗？”
“我……”
“来吧来吧。”小女孩突然从房间里探出个脑袋。
林一失笑道你不是说她听不懂中文吗？
“只是不太会说而已。”
“陈孝正你个骗子。”林一笑骂道。突然间他又变成了年轻时的那个林一，那个无论好坏都能嬉皮笑脸混过去的傻小子。
陈孝正也感觉到了，眼神变得有些朦胧。
林一一咬嘴唇抓起外套说我先走了。
“你明天会来吗？”
“嗯。”
“那明天见。”陈孝正温柔地笑道。
14.
第二天林一陪陈孝正父女逛了下北京城。他们父女的关系非常好，根本不像小女孩儿自己说的变陌生了。
林一看着只觉得他们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他们的命运是连结在一起的，而自己的却和陈孝正之间有着深深的断层。这一点他本来就很清楚了，只是因为女孩儿的出现而对比的尤为明显。
并没有感到落寞或是惆怅，林一觉得自己就像个普通的路人，在看一对普通的父女。他心里唯一的感受竟是对时光流逝的一种淡淡的恐慌，真的是一晃就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些年来到底干了什么？又是不是过得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呢？
林一觉得其实陈孝正在自己心中的影子已经渐渐变淡了，只是自己还不想放下陈孝正，或者说他不敢放下他，就好像一个和肉长在一起的痂，总忍不住去抓，然后重新破裂，再努力愈合。明明放着不管就好了，却因为它明显而总是忍不住。
说不定他正在享受这种自爱自怜的气氛所以不愿往前看。在之后的感情生活中一旦遇到挫折就会悄悄躲回壳子里，忧郁地幻想着过往的种种，自我催眠自己和陈孝正的恋爱有多沉重。他把自己的优柔寡断与不敢出击全责怪在陈孝正身上了，他骗自己自己之所以无法得到新的幸福全是因为还在爱着陈孝正。
可事实证明，他今天站在陈孝正身边，早就没了那种感觉。他喜欢他，爱过他，也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但这种爱已经淡去了，无论他有多不想失去，却仍在真真实实的消失。
林一一开始觉得是陈孝正的重新出现破坏了那个记忆中的样子，但仔细想想分明是他自己沉浸过去不愿自拔，因此才会对真实的陈孝正如此恐慌。
他可以和陈孝正重新开始，他们可以做以前做过的任何事，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有原来的感觉。如果林一爱的是那种感觉，那么他真的没必要和陈孝正再在一起。
小女孩自己去儿童乐园里玩了，陈孝正得了个空，买了饮料坐到林一身边。
“谢谢你今天陪我们。”
“没事儿。”
“林一。”陈孝正细细擦去饮料瓶上细小的水珠，“你有考虑过我说的那件事吗？”
“我正想和你说这事儿呢。”林一穿了便服，叉开腿来特别方便，感觉已经好久没这么没正行儿的坐着了。他这会儿特潇洒大爷地靠在椅子上，侧过头看陈孝正说：“本来想叫你去死的，不过后来想想我自己也不好，让你产生了有这种可能的错觉，所以错误一半一半吧。我也不骂你，不过干脆拒绝得了。”
“你不愿意？”陈孝正竟有点着急。
“这哪能愿意啊。”
“我喜欢你，林一”
“我也没说你不喜欢我呀。是我自己不想。”
“我不懂。”
“你懂的，你只是不想懂而已。就像我以前觉得自己放不下，其实早就可以放下了一样。”
林一对陈孝正说，我想放下啦，你看你都有女儿了，我还这么一事无成，岂不是太没出息了。
“你是在介意这个吗？”
“当然介意，不过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林一叹了口气，“陈孝正，我们之间已经断了。不管当年是否断得心甘情愿，过去这么多年，早就不能重修旧好了。不能修的，没地方给你修。痂都长好了，总不见得抠了重新来。”
“我愿意尝试。”
“我不愿意。”
“过去是我不好，但我现在懂了，我再也不会做那种得不偿失的事了。”
“陈孝正，我还是那句话。你现在有了想要的一切所以才会说过去的努力是不值得，这是个悖论你知道吗？你不做就不知道后悔，你后悔了，不想做，就不会得到如今的一切。其实我真的不觉得你当年那么做有什么不对，毕竟从小到大你最想出人头地嘛，你做到了，我挺为你开心。你不用对我感到抱歉的，真的，放下吧，没啥大不了的。”
“我知道要弥补错误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重新爱你而已。”陈孝正坚持道。
林一看着儿童乐园里玩得欢快的女孩儿，轻声说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个人明明都是独立的个体，一个人怎么能那么依赖另一个人。对吧，陈孝正？你以前就懂的道理，怎么现在反而弄不明白了。”
陈孝正一怔，随即低下头来。
“我说这话没埋汰你的意思，就是觉得挺有道理的。你一直比我聪明，何必要我来点明你呢？”
陈孝正沉默了。他们看着女孩儿欢快地爬上爬下，过了一会儿陈孝正才开口，他说我一直觉得你是我最大的遗憾。
因为你是我唯一爱过的人而我却亲手放弃了。
我觉得很可悲，也很可惜。也许我只是害怕如果连你都得到不到，那自己就真的不可能得到幸福了吧。
对不起，我还是很自私对不对？
“没事儿，我这不都习惯了嘛。”林一笑了笑，“其实我也一样。我好像也一直在等你回头。大概是因为在一起的时间最久所以不舍得放弃。”
“但我是真的爱你的。”
“我也是啊，陈孝正。我也是这样啊。”
“你知道吗，在美国的那些年我有多希望你能在我身边。”林一慢慢说道。他给陈孝正描述他的纽约，他说他想在过年时和他一起去时代广场，挤在人山人海里，见证新年的到来。他想和他一起逛很多地方，他很想他在他刚到美国时教他英语，他想在情人节的时候对质疑他为什么没有给女朋友送花的八卦同事说一句老子有的是男朋友。
很遗憾，那时那地，陈孝正并不存在。
“真遗憾。”
“是啊，真遗憾。”陈孝正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一的眼前模糊成一片，他用力吸了吸鼻子，一拍大腿站起身来。
“这个还给你。”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木雕小狗，已经很旧了，几乎看不清脸来。可陈孝正却一眼认出这是当年他送给林一的东西。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来，然后积聚在眼眶里的眼泪啪得落了下来。
“林一，你知道吗，我也曾经幻想你就在我身边。每当我痛苦后悔觉得自己走不下去的时候，我都觉得你就坐在我的身边，好像还是我的同桌。”
“咱俩认识时几岁？”
“十二。”陈孝正忽得哭笑出来。
“是啊，可是我们今年都二十八了。”
“时间过得真快。”
“我还觉得那时候是天荒地老呢。哈哈，傻蛋。”
林一一转身，慢慢朝大门走去。
15.
“我喜欢你，林一！”二十岁的陈孝正依旧站在篮球场上大喊着。
自然会有二十岁的林一欢欢喜喜朝他跑去，但那个林一不是现在这个林一。
现在的林一，一个人走出门去，沿着人行道，很快混进人群之中再难找到了。
END
